顧皎左手抓著農業發展， 右手掌著工業進程， 商業那塊丟給魏先生看管著。

她埋頭工作， 並未覺得自己在做甚偉大事業，然七八年過去，回頭一看， 郡城居然變成了一個了不得的大都市。

以河西為中心，河口為門戶， 龍口為後方腹地，龍江為運輸要道， 拉起一連串的種植場吸納人口， 建立商道。即便朱世傑年年加賦稅， 李恒被迫著領了幾萬黑甲先鋒軍去鎮壓萬州和梧州， 居然也艱難地挺過來了。

北地一片平靜祥和， 糧食穩步增產， 路一點點往周圍修，無數的流民北移，商隊也活動也頻繁起來。

她私庫裏堆的金銀， 居然也有花不出去的時候？

李恒被迫著跟萬州和梧州的諸侯打架，大戰兩三場， 均勝了，只還有零星的小城未降。然未降的，便是死硬派， 要啃下來得不償失， 且太過酷戾不得人心。

顧皎便把主意打到了糧食戰和經濟戰上， 以懷柔的手段進行。當然，她就一個半吊子先生，可以出主意，卻沒辦法執行，具體細務全丟給先生們弄去。也不知道先生們到底使了甚法子，先讓李恒停了打仗，只守著幾個要緊的路口收過路錢。

小城物資不豐，人雖無性命之憂，但到底是不好吃飽的。這時候便有商人出面，高價租用農地，買農莊，沒得一兩年功夫，將可用之地占了三四成。地少了，種出來的可吃之物變少，百姓眼見得商人的農莊日日有大車來拉糧食走，自然是氣恨和眼紅並存。人要活命，四面又無阻攔，心思便活絡起來。商隊要招攬農夫工匠的，做走商的，還雇了文人墨客寫文章描繪某處掙錢容易的，青壯勞力被網羅走一半。

出去的人，見那河西郡城高樓林立，巍峨氣派，物資豐富，到處都是大儒和士人，當真富饒風流得很。市井人家，走路上都穿得好衣裳；莊戶人，隔幾日也是能吃上一回肉的。

兩相對比，仗也不用打了，骨頭直接軟了。

李恒默默一想，半夜打好幾個寒顫，搖醒了顧皎問，“你怎想得這般主意？”

顧皎正睡得香甜，“你說甚？”

“今日又有七八家人來尋商行，要入股建莊子——”

那些人家，乃是小城中的大戶。他們一走，錢跟著走，直接抽了小城的骨頭。

她‘嘿嘿’一笑，歷史上便有某國丞相用糧食搞經濟戰搞垮了幾個國家，然跟後世比起來，又是小意思了。

李恒卻不這麽想，殺人不過殺了一堆血肉，這般卻是誅心。他難解道，“你那處，到底是甚地方？”

“好地方啊。”她抱著他的胳膊，“不愁吃不愁穿，簡直是神仙之地。”

“只怕，更是兇險萬分。稍不註意，不是亡國滅種，而是亡天下了。”

顧皎懶得和他廢話，勾著他脖子往下按，“你是這處人，操心這處事便罷了。咱們那地兒，自然有該操心的人操心去。即便阮之成功將咱們都送過去，你也只準跟我一起過小日子，別去想甚天下興亡的事。畢竟，咱們那塊太不同了。”

“如何不同？”

“一夫一妻且不提，只一條就能讓你難過了。”

“甚？”

“打人是犯法的，殺人是要償命的。”她咬他一口，“任你多厲害，去了也得跟我收起脾氣來。否則，你就是殺人犯，誰也撈不出來的那種。”

李恒大皺其眉，很不能接受。

“哎，不過也只能想想了。”顧皎嘆氣，又咳嗽幾聲，“都這麽多年沒消息，也不知她怎麽樣了。”

在九州活得久了，顧皎的記憶也開始有點模糊。現世是甚模樣？她追的電視劇完結沒有？《哪咤》第二部 出了沒？小白龍受限於家族，該如何擺脫？對了，好久沒喝可樂了，真是想得撓心撓肝啊。如果能再來一頓火鍋，那就不擺了。

顧皎想得興起，肚子咕咕叫，餓了。她起床找吃的，抓了一把辛辣味的肉幹來嚼，可惜就不是那味兒。

李恒也睡不著，起來陪她吃東西。她用力咬一口肉幹，不甘心道，“我想喝氣泡飲料了，青蘋果味兒的。”

那是甚？

“爆米花！這處爆的不夠蓬松，難吃。”

“看電影，真是想死我了。”

李恒幫她把肉絲拆得細細的，餵她一口，“前日不是給你找了一幫戲班子嗎？”

“不對，不對的。”顧皎搖頭，“不是一個東西。”

“還有我的手機啊，消消樂我都玩兒通關了，朋友圈第一名。”

李恒就不說話了，聽著她啰嗦。

“高笑那王八蛋，對了，你知道她吧？就我同舍的同學，天天看小說不讀書的妹子。她經常拿我手機去玩，自己還缺心眼，玩不通就花錢買道具，敗家。”

“早知道我就該整個太陽能充電器，跟手機一起揣大衣裏一起帶過來。像這會子睡不著，也可以打打單機游戲啊。還能給你看一下怎麽操作，免得你去了做個文盲。”

提起文盲，顧皎就笑死了，“堂堂河西郡守，過去當文盲！”

李恒見她笑，自己一也跟著笑。

聲音太大，把李齊光吵醒了。小子在外面碰碰敲門，抱怨道，“爹、娘，能不能小聲些啊？剛睡著，又被吵醒。明兒還有功課，先生給布置了三篇文章要寫！”

顧皎趕緊閉嘴，把肉絲吃完，縮回去睡覺。

李恒起身開門，已經有他肩膀高的小子氣呼呼的，挺著一張俊俏的臉蛋子。他拍拍他肩膀，“寫文章啊？”

“對！”李齊光厭煩，“先生說不合格，讓重寫。”

呵呵，怪不得顧皎心虛躲進去了，原因在這兒呢。昨日李恒找魏先生說話，他拿出李齊光的作業給他看，評價是文章寫得花團錦簇，好看得不得了，可惜全是空架子。顧皎聽了，那還得了，讓先生打回去重寫。也就是說，坑兒子的，是親娘啊。

“你娘想家了，睡不著。”

李齊光咕噥，“前半月外公家裏辦喜事，她才去了回來，又想了？”

李恒點頭，“天氣冷了就這般，你回去睡——”

李齊光被勸著回房，拖拖沓沓地走了。

李恒回去，顧皎已經躲被窩裏了。她聽見他回來，探頭問，“好了？”

“好了。”他過去，渾身涼氣地鉆進去，摟著她說，“齊光要知道你這般搞他，該找你算賬了。”

她吃吃笑，“小夥子，敢跟我跳？”

“多大的人了，跟小孩過不去。一點做娘的自覺也沒有——”

“他功課不好，還不許人教訓了？我覺得魏先生吧，位置沒放對。他老人家對我倒是像對學生一樣，嚴格要求得很；對齊光卻有些放縱，看他哪哪都好。齊光要說屁是香的，他也能忽悠得全城人跟著說屁是香的。”

李齊光被眾人捧在手板心長大，從顧皎哪兒學了口甜舌滑和臉皮厚，會哄人得很；從先生那處又學了諸多套路，忽悠得一眾小夥伴一楞一楞的；再加上李恒從小提溜著他練武，也還算能打。一個文武並行，心眼子又活絡的小主君，再加上一個縱容他的謀臣，簡直要將郡城鬧翻天了。

顧皎抱怨說，縮到李恒的懷裏，“郡主又來信了，這回非說帶女兒來看齊光。”

要硬拉女婿的架勢了。

然朱襄計劃得好，卻沒來得成。

大周立國皇帝，還未掃盡天下諸侯，駕崩了。

皇帝駕崩，諸王子奔喪，長子朱世傑卻搶先即位。

都城大亂，打得血流成河。

袁都督趁機再邊境上集結四十萬大軍，打著光覆前朝的旗幟，要開戰了。

朱襄來不了河西郡，便發了一封張牙舞爪的信來。

“顧皎，要麽你跟我結兒女親家，要麽咱們共侍一夫。”她在信中威脅，“我親哥哥無能，沒出息得很。其它幾個哥哥不服氣他做新皇帝，自然要來相爭。這會子南邊也不太平，我不能坐視不理，自然要重上戰馬去前線。眼見得朱家要亡了，大家沒好日子過，什麽事都幹得出來的。”

顧皎氣得要死，“這不要臉的女人，她男人坑過我，現在還想坑我兒子。”

聯姻，將李恒綁上朱世傑的戰車，只有柴文俊才想得出來這餿主意。

可惜現在李恒的羽翼已成，早就可不不甩朝廷了。

朱襄又發了一封新信來，“顧皎，你要怕我勾了恒哥的心，我還有兩三個天真不知世事的妹子。你要不，挑一個做小？”

顧皎大筆一揮，回了一封信，“白送都不要，滾！”

她現在有錢有糧，李恒也是兵強馬壯，自然敢說‘不’字了。

然信出去沒一月，一個不到百人的隊伍來，將一個粉嫩嫩的小女兒柴青雲送郡城來了。小姑娘長得不像朱襄，倒是柴家人的好臉面，一雙黑眼睛水汪汪，誰見了也心痛。她一下車就沖李恒叫舅舅，沖顧皎叫舅母，然後乖巧地問先生們好不好——

顧皎對著小姑娘，哪兒還能有氣？

特別是李齊光那混世魔王，見了妹妹就說，“娘，這個妹妹好看！”

顧皎氣得捶胸，李恒不說話，魏先生卻道，“當真是一物降一物啊。”

那叫柴青雲的小姑娘又遞上來一封信，“舅母，這是娘讓我給你的信。”

拆了信，朱襄的字依然張牙舞爪，“我和郡馬生了一女兩子，兒子還小，托柴家人帶回青州去養。獨有這女兒不放心，唯恐那幾個不死心的主意打她頭上。你是女子，也知亂世裏女兒尤其艱難。現送你這處來，幫我養幾年。做女兒也得，做媳婦也成，若實在不喜，長大了一副嫁妝打發也得，你且看著辦。”

朱襄不肯示弱，托孤也做得這般剛強。

顧皎咬牙，對上柴青雲黑白分明的亮眼睛，心軟爛得一塌糊塗。

無法，只好捏著鼻子，繼續為朱世傑提供糧草和兵馬，維持他搖搖欲墜的江山。然糧草和兵馬盡有，炮車卻是沒有的。

一年後的某日，北方潰敗。

袁都督大軍，直逼都城之下。

諸位老將興兵勤王，卻有朱家子倒戈相向，言說朱世傑弒父，得位不正。盧士信拼死搶出朱世傑，卻在回青州的道上中了陷阱，兵敗如山。然天下士人聽得弒父之言，竟信了一半，討伐之聲雪片一般飛舞。

朱襄和柴文俊只得堅守青州城，維持基本盤。

然三川道被封，糧道不通，困守而已。

許慎先生睜眼，問李恒，“你要等袁都督盡取天下？”

李恒沈吟，搖頭。

士族羸弱，當是最好的時候。

舉旗，為義父義兄清名，也要為天下庶人，求一個活路。

李恒下了這個艱難的決定，回家卻見顧皎拎著鞭子追齊光跑。那小子活猴一般竄上竄下，累得顧皎大喘氣也追不上。青雲在旁邊捂嘴笑，一邊掩護齊光，一邊安慰，“舅母，齊光哥哥是看不慣那些士人在會館裏欺負如脂姑姑才幫忙的，不是故意口出狂言。”

中央大街延出去幾裏地，全修了新宅子，最不缺的便是各路大儒和士人，還有削尖了腦袋要鉆營的謀士。

顧皎將義學建在街盡頭，偶爾會請學生們去會館幫忙，旁聽那些先生高談闊論，回去便結合實際要他們思考如何發展生產力。因此，上層溫香軟玉地迷醉著，下面卻多快好省地實幹著。李齊光日日冰火兩重天，心自然而然偏到學生們那邊去，忍不住就要譏諷那些大儒嘴炮花架子。

然，郡城要做文化中心，自然走的是多元包容和兼容並蓄的路子，他作為少主人，不好過於顯露喜惡。

顧皎這會子，在教子呢。

可惜體力有限，累得半死。

李恒已是要舉旗的人，哪兒還怕人說他對士人有偏見，拉著齊光道，“別累著娘親，道個歉。”

李齊光嘴皮子利索，奈何打不過爹，只好服軟。

顧皎恨道，“你個欺軟怕硬的貨！”

李齊光還要狡辯，“都是娘教的，你自己說拳頭大的是老大。我現比你厲害，你且得讓著我；可爹又逼我厲害些——”

“齊光！”李恒板臉。

好吧，爹最心疼娘，娘欺負誰都可以，就是不能被欺負。李齊光做個鬼臉，說聲對不起，拽著青雲便跑了。

顧皎摸著胸口，坐在椅子上，“我的老心啊，總有一天要被折騰碎了。”

李恒餵她喝水，給她順氣。

半晌，水喝了，起也順了，自己也是笑，“我怎麽跟個孩子鬧？也是閑得慌——”

“皎皎。”李恒有點緊張，叫她一聲。

“甚？”她回看他。

他幹澀道，“朱家，撐不住了。若放著不管，南邊恐要成事，到時候定要剿我。我同先生商量，準備舉旗。你，你可願同我一道過許多年苦日子？”

顧皎笑了，“原是這個。不早就說了麽，你去哪兒都得，帶上我就成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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